菌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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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尼黑森林採菇憶趣

杜鎮博士口述 / 陳復琴整理

  慕尼黑的森林:城市中的寶藏
  慕尼黑和許多其他歐洲的大城市,常常在市區裡就有森林。這是它們都市規劃的特色,估算森林面積要多大,才可以在都市中自然的存續。森林雖然是人工植林,可是歷史久遠,翁翁鬱鬱,非常茂密,底下的植物種類也多。這些城市內的森林有的可以開汽車穿過;有的汽車不准進去,但是可以在裡面騎自行車;還有的連自行車也騎不進去。在市區內開車,有時會忽然開進森林,過一下開出森林,馬路兩旁又是市區,有建築物和人群。

   我在慕尼黑讀書時,研究所的後方就是一片森林。森林的另一邊是我的住處。於是我的住處與研究所就隔著這片諾大的森林。除非為了趕時間開車去研究所,平常便花個卅分鐘徒步穿越森林。那森林真是一座寶庫。四、五月份,積雪融化,春天的森林裡開始長出許多草莓;接著天氣愈來愈暖和,各種野莓紛紛結果,到七、八月還有採不完的覆盆子。然後,從八月底、九月一直到下雪之前,整個秋天……森林裡的土地像是冒出熱氣一樣,從有如地毯般的厚厚落葉之下鑽出各式各樣的野菇!在森林裡散步,常常會踩到濕軟的野菇。這在台灣想像不到的景象。

  那一(1977)年九月底我在弗萊堡( Freiburg )歌德學院(Goethe-Institut)完成了六個月的德語訓練後來到慕尼黑,住進研究所的Gasthaus(註:新到或短期研究人員的臨時住處,可住三個月)。進入房間內剛把行李安頓好就有人敲門。開門一看,來者是住在隔壁房間的波蘭同事Dr. Skoko。他非常友善地問我:「我可以邀請你嗎?」。?邀請我?當然可以!但是,做什麼??。?一起到森林裡去散步」。對來自台灣的人,受邀到森林裡散步真是前所未聞。基於好奇,於是欣然前往。這一次散步開啟了我對森林的懵懂心靈,Dr. Skoko成了我的?森林導師?。此後我們兩人時常在茂密美麗的森林裡散步。一年之後成了兩家五個人的活動。

  美味的大環柄菇Marcolepiota sp.:採菇生涯的開始
  就在這一回散步中,我們在樹旁看到一個狀如圓盤的大菇,菇傘直徑約有十五公分。白底上長著褐色的粗鱗片,又長又直的菇柄上,還生有一個鬆動的環(按:可能是大環柄菇Marcolepiota sp.)。Dr. Skoko立刻雙眼放光,從口袋摸出瑞士小刀,朝此野菇疾走而去。只見他小心割下菇傘捧在手裡,留下菇柄不要,喜孜孜的說:「找到好東西啦!」,我們兩人趕快回到房子裡。他進到廚房,菇也不洗,拿出麵粉等物,就調起麵糊來了。他把盤子樣的菇兩面沾滿麵糊,起了油鍋開始煎,煎到兩面金黃時,盛起切成兩半。我們用刀叉像切肉排一樣的切來吃,味道真是鮮美極了!

  言談之間我終於了解,Dr. Skoko不僅是一位科學家,更是一位手法高明的大廚呢!他說,在波蘭的森林,到了秋天也有採不完的野菇,當地有不少辨認、採集野菇的高手,他從小就跟著長輩在林子裡採菇,一邊看一邊學。隔年,我內人、他的妻子和女兒也都來到德國,我們共度了一段快了的?林間時光?。當時他的女兒約莫十歲,常常跟著父親採菇吃,小小年紀說起菇的種種特徵、學名、可食還是有毒,說得興致勃勃,頭頭是道,儼然是個小專家了。

  Dr. Skoko的家人回波蘭後,他開始教我和內人如何採菇和如何料理菇(當然都是東歐配方)。他告訴我們,幼小的菇,也就是還沒開傘的野菇,不要採來吃。很多菇(按:包括洋菇)在菌傘沒有打開之前是最美味好吃的,但也是最危險的時候;某些有劇毒的菇,例如鵝膏(Amanita)這類的,在未開傘的時候,看起來和可以吃的菇實在太像了!據他說,每年都有幾位自認的高手,不小心吃到毒菇而命喪黃泉。他只讓我們採幾種菇,都是特徵明確,而且開了傘也好吃的種類。他還讓我們去買一本德文的彩色圖鑑,上面全是手繪水彩畫的各種野菇圖樣,依照圖鑑列出的重要特徵,來分辨採的有沒有錯。

  現在回想起來,我跟他們學採菇的時候,大部分的菇他都是連根挖起,說是若只採了地上的,恐怕剩的部份爛在地下,會有病菌感染,將來附近土壤再也長不出一樣的菇。可是有少數幾種,他只採菇傘,其他不吃的部份卻留在原處不挖掉,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。

  避免森林內迷路的危險:不要以為自己在?直直走?
  研究所後方這片森林是很大的。若不循林間小徑走而迷失方向就糟了。已經習慣於?悠然徜徉於樹林之間?,我有幾次迷路的經驗。第一次迷路,正是跟Dr. Skoko在林中漫步閒聊。
忽然,他說:「糟了!」
我問:「什麼糟了?」
「我們迷路了!」,這頓時讓我想起?森林裡的糖果屋?裡的Hansel和Gretel(這個故事的背景好像是德國的黑森林地區(Schwarzwald))。
「那怎麼辦?」
「你很急嗎?」他看起來又不像很緊張的樣子。
「也沒什麼很要緊的事。」我說。
「那……我們先隨便走走。」
森林,某方面居然像沙漠一樣。向前看、向後看、向左看、向右看,看到的風景都一樣,全是樹。失去了方向感,不知道往哪裡走才能出得去。
隨便走了一會兒,完全沒有找到來時路的跡象,我們依然不知身在何處。他說我們換個方法試試。
他要我先站定不動,他自己往前走出一段距離,但是我們彼此還看得到對方。

然後換他站住不動,我要延著他最初的方向,再往前走一段路。(如圖)出去方向

  如此確保我們在森林裡走出一條直線,最後可以從森林周圍的某個點走出去。
  費了一番工夫,我們終於回到森林外邊認得路的地方。
  他說,一定不要自己單獨在森林裡採菇,怕一不留心迷了路,再也走不出來。據說人的兩條腿,踩在地上的重量不大平均。因此,行走範圍很大時,走不成直線,會繞圈子。如果兩腿的施力差別很大,走出的圈子比較小,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在兜圈子,及早另想辦法出去。就怕兩條腿的施力差距不大又很有自信的人,那麼他繞的圈子就很大,會很難、或很遲才知道自己在原地打轉,那就危險了。

  後來我跟內人常常一起在森林內採菇。採的時候,兩個人彼此常常出聲呼喚對方,而且要一直注意是從哪個方向進來的,這樣才能避免迷路。

  體驗和台灣截然不同的飲食習慣
我和內人採菇時,一開始改不了台灣的老習慣,把什麼東西都裝在塑膠袋裡。鄰居老太太說,放塑膠袋裡,都把菇摀得潮濕出水了,這樣不好吃。她告訴我們用當地市場上裝水果用的木片提籃,菇放在籃子裡面接觸新鮮的空氣,可以保持口感爽脆。

  當地人吃菇的習慣也跟台灣很不一樣。慕尼黑居民很少在市場上買菇的,多半自己在森林採菇來吃。而且,在台灣習慣把菇煮熟、炒熟來吃,德國人除了少數幾種菇會弄熟了吃,大部分連清洗都免了,直接把野菇切成適口的大小,當成沙拉生吃!在我們想像中,這樣不但比較不美味,且有細菌、有蟲,不是很不衛生嗎?可是似乎也沒見吃出什麼問題。它們不是蘋果隨便擦一擦就連皮吃,葡萄不洗就連梗帶仔吃嗎?好像還是沒吃出什麼問題。

  有時候看到有人拿繩子牽著豬在森林裡比較空曠的地方散步。不知道是不是品種的關係,那些豬不大,似乎也長不了多大。豬在林子裡到處嗅嗅聞聞,聞了一陣子,若有所獲地開始用鼻子拱了起來。主人馬上把豬拉開綁在附近樹上,取出小鏟子在豬開示之地小心挖掘,挖出幾塊灰白色,其貌不揚,像石頭的東西,當地人叫它石頭菇Steinpilz。(註:在德文中Steinpilz常指美味牛肝菌Boletus edulis,但在此處指塊菌屬Tuber sp.的食用菇。)。

  凡是品質好、個頭大的石頭菇,主人自然帶回去吃了,偶爾挖到太小或有點不新鮮的,就犒賞給豬。石頭菇可以說是松露在菌菇分類上的近親,它的氣味非常濃郁強烈,浸過石頭菇的橄欖油可以拿來調味。不過它隱約帶著動物的腥羶味兒,也有人覺得這氣味有幾分噁心。

  ?鼻涕菇?、?馬糞菇?和黃菌
  牛肝菌一類的菇,長在地上,看起來頗厚實有份量,有點類似洋菇,但是翻過來一看,下面不像洋菇有褶子(菌褶),而是密佈的小孔。有很多牛肝菌可以吃,Dr. Skoko告訴我們,牛肝菌採下來以後,先看看有小孔的那一面,如果呈現黑色或紅色就很可能有毒,不能吃;再拿小刀把菇縱切兩半,看看裡面的菌肉顏色,有些牛肝菌切開之後,菌肉很戲劇性的立刻變成藍色,好像牛仔褲那種鮮艷的深藍,那樣的牛肝菌也多半有毒,不能吃。

  秋天的森林裡,採到的新鮮牛肝菌多到吃不完,我們把它切成薄片晾乾保存,還可以吃一陣子。在晾乾的過程裡,牛肝菌漸漸萎縮,還不斷冒出溼滑的液體。我的小女兒戲稱那是「鼻涕菇」。

  還有一種菇,專門長在有馬走過的路邊。它有點像鮑魚菇,菇柄偏生一邊,放久了菇柄還有點空心。從外面看起來,菇是灰白色的,不過切開一看,大概裡頭含有很豐富的類胡蘿蔔素,是橘紅色的,連烹煮過這菇的油都是紅色的,像放了辣椒一樣。住處附近有馬場,森林內小徑常有馬匹行走,此菇採食不盡,且滋味甚美,所以吃了不少。一天,內人面帶愁容說,她有血尿,小便微帶紅色,只好求醫。醫生一聽她的症狀,就笑了。醫生住在附近,他常常看到我們夫妻去採菇,那附近又有馬。醫生說:「你一定是那種菇吃太多了,不是生病!」我們這才放心。

  黃菌(雞油菌、雞油菇,Cantharellus cibarius)也是我們很喜歡的菇。Dr. Skoko告訴我們,黃菌要先用奶油,蒜片爆香,把馬鈴薯塊和黃菌在鍋裡炒熟,然後加入大量的高麗菜和德國火腿,燉煮一段時間才好吃。一試之下果然芳甜腴潤,不但適口充腸,而且營養非常均衡。

  台灣的自然環境與慕尼黑截然不同,野菇不在短時間內大量出現,居民自然不會有採食的習慣。回台以後,我們不曾在野外採菇吃,又恢復上市場買菇吃的老習慣了。

* 圖說:1.慕尼黑森林採菇憶趣* 作者:杜鎮博士口述 / 陳復琴整理* 圖說:1.慕尼黑森林採菇憶趣
* 作者:杜鎮博士口述 / 陳復琴整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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